他掀開被子,小心翼翼移開他的腳,起身梳洗、更衣,一切是如此習慣與自然。出門前,回頭望了一眼,他的臉龐正好轉了過來,雙眉微蹙;是作惡夢了嗎?他想,然而這已再與他無關。他關上門,機車的轟隆聲與排氣揚長,在看不到的後方劃出無跡的追尋。

  他記得,過去每個同樣的早晨,他留下的最後印象總是他的微笑,也只有在清晨懵懂之時,他才會如此大度,儘管被吵醒,仍報以甜甜的笑容,雙手張開,迎 接一個最溫暖的擁抱,然後說一句路上小心。那時他還不懂得,僅知為了找他,這多一倍的距離足夠煙塵惱人,並埋怨自己在他家總無法早睡,上班精神不濟云云, 直到此時,才發現自己的心早化於他的笑臉之中,掙脫不出,突然之間,竟再無重溫之期。

  他還清楚記得他曾說老了要照顧年紀較大的自己,也記得自己得流感發燒時是他在一旁;腳受傷時是他在一旁;車禍時是他在一旁,那時有多麼感動。他想起梁遇春在〈寄給一個失戀人的信(一)〉中提到「只有『過去』是這不斷時間之流中站得住的岩石」,言下之意,因過去曾有過美好,也就足夠,且這回憶是自己最 可靠的朋友。然而,正因人必須往前走,所以當美好已永遠成為過去,也就相對製造更多的痛苦,而梁氏「是個戀著『過去』的骸骨同化石的人」,他也一樣嗎?

  他感覺自己像失了根,腦中總想到《多情劍客無情劍》中,林仙兒最後回去找阿飛那一幕。「也許她一直都在愛著他,只不過因為他愛得太深了,所以才令她 覺得無所謂。他愛她愛得若沒有那麼深,她說不定反而會更愛他。這就是人性的弱點,人性的矛盾。」古龍如是說;接著,林仙兒見到了阿飛,說出了她這輩子唯一 一次真心話,但是阿飛頭也不回地走,「他終於甩脫了林仙兒,甩脫了他心靈上的枷鎖,就好像甩脫了那件早已陳舊破爛的衣服。……『到頭來你總會發現你原來什 麼也沒有得到,什麼都是空的……』林仙兒淚已留下。到這時她才發現她原來的確是一直愛著阿飛的。她折磨他,也許就因為她愛他,也知道他愛她。」 

  他心中渴望他能像林仙兒那樣後悔,渴望他對自己的折磨只是人性的矛盾,其實依然需要他;卻怕他根本不稀罕,仍是快樂地跟朋友到處遊玩,毫無罣礙。也 許就因什麼資訊都得不到,所以迫使他每每往這個方向想去,好在自己的想像之中看清他的絕情。他也挨餓,彷彿只有透過肉體與心靈的雙重折磨,才能抗拒再次屈 服的念頭。他多希望自己也能像阿飛一樣,「忽然想通了」,就像脫下一件衣服般如此輕鬆,但他又怎不知,古龍也說了:

  「這五個字說來簡單,要做到可真不容易。我佛如來在菩提樹下得道,就因為他『忽然想通了』。達摩祖師面壁十八年,才總算『忽然想通了』。無論什麼事,你只要能『忽然想通了』,你就不會有煩惱,但達到這地步之前,你一定已不知道有過多少煩惱。」

  經驗此過程,本就是人生必經之苦,這他也是再清楚不過的了,於是只能繼續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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