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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覺得中國人的想像總在過去,西方人的想像總在未來。

中國人的想像在過去,所以那些故事總是產生於詩詞或史書之間的縫隙,例如司馬相如有篇〈長門賦〉,會說他是應陳皇后之請寫給漢武帝,以求寵幸;柳永仕途不順而以詞名,於是有了「奉旨填詞柳三變」的故事;周邦彥寫了首〈少年遊〉,會說他是躲在李師師房間偷聽其與宋徽宗之對話而作。這些典故有些不知真偽,有些明顯是假,但真假往往不是文人們在意的重點,而只是喜歡這樣的想像,故而一代一代傳下去。到了現代,雖然加入了科技,然而仍是向歷史取材,並且已不滿足於為古人編故事、牽八卦,於是產生穿越劇,直接參與那些縫隙、那些過去,將想像用得淋漓盡致。

西方人的想像在未來,所以早期有各種異形、外星人故事,到《阿凡達》;之後有各種各樣的科技生活如《駭客任務》、《全面啟動》、《雲端情人》;或者有各種各樣的英雄如綠巨人、鋼鐵人、蝙蝠俠,而中國人的英雄始終是《三國演義》、《水滸傳》乃至葉問。中國當然有各種科幻小說如倪匡作品,但就是不如金庸普及;有科幻電影如《長江七號》,但周星馳一拍再拍的還是《西遊記》(西遊記雖也是超現實的神怪小說,但主角仍是真實歷史人物)。至於神話,西方更像是構築了另一個世界,而中國總難免看到歷史人物的身影。

大概這種差異已經成了兩邊人的「天分」,一旦西方人想拍歷史片,或者乖乖遵照史實,或者單純將歷史當作背景,虛構小人物的故事而不是歷史人物的故事,一不小心便成為劇情空洞的爽片如《龐貝》;中國人想拍科技片,也要以「保護中國文化」為目的,並且就算請出華仔也難逃過淪為笑柄的命運。所以即使是偵探片,西方代表是福爾摩斯,中國代表卻是歷史上實有其人的狄仁傑;即使是童話故事,西方是平行世界的白雪公主等等,中國卻是二十四孝。不管對導演、編劇或者對觀眾,這基因都如此頑強,「棄長取短」拍得好不容易,要讓觀眾沒有違和感更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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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想像的空間,東西方有著許多差異,而關於寫實的文學作品,也許因中國白話小說受西方現實主義等等影響至深,所以反而有些雷同性,不過卻也是同中有異的。最近正好看了兩部關於政治的電視劇,一部是港劇《選戰》,一部是美劇《紙牌屋》,前者到現在播了六集,而後者看完兩季共26集,其實這樣比較不太公允,但還是有一些自己覺得有趣的地方。

因著多數人對政治的冷感,這類題材的劇照理來說是不太吃香的,卻也是因為大家與政治的距離,而使得這種劇有其獨特的吸引力。其實這樣的劇要寫得好相當不容易,因為能表現的空間並不多,不管是《選戰》或《紙牌屋》,整體來說內容不出酒、色、財、氣,凸顯政治的黑暗與人性的自私,差別之處在於制度背景的不同與事件的經營,這兩部分亦是因為他們的硬知識而可為優點可為缺點,因而怎樣讓「硬」的不太硬,甚至讓人感到學到東西,並且讓裡面的人物在這些制度與事件中的斡旋既能夠很好地串聯,又表現爾虞我詐的張力,便是劇情能不能成功的關鍵。

(以下有雷)

是以《選戰》與《紙牌屋》中同樣會有幾種經典類型角色,包括野心甚大心機極重的政客、聽話的政客妻子、忠誠的幕僚、跟政客上床的女記者,而當然,《選戰》的主題只限於一場特首選舉,不似《紙牌屋》那般講述了主角從國會議員(多數黨黨鞭)到副總統,再到總統的這樣一整個過程,前者的格局顯然無法與後者相比,連帶地角色之發展亦受限。《紙牌屋》中除了前面提到的爾虞我詐之外,一個很精彩的地方便在於他每個角色都發揮得很深刻,套用敘事學的術語稱為「圓形人物」,例如道格始終扮演一個忠誠的幕僚,可是劇中除了他忠實地完成一件又一件的任務之外,亦有自身很細膩的心理變化,在於對瑞秋的心靈寄託乃至於可怕的控制慾,導致了他的結局,便是觀眾想像不到的發展。反觀《選戰》中的日東,就是宋漫山身邊一個容易被遺忘的角色。

我也很喜歡《紙牌屋》第二季第九集以弗萊迪的視角開頭,來觀看上一集末丟下的克萊爾照片風波,以及他的肋排店如何因弗蘭克而大起大落,如何帶出與兒子短暫的故事,弗蘭克又如何流漏真情的一面想保住他但還是只能選擇犧牲;反觀《選戰》中的岑雪麗,為了讓這樣一個媒體大亨的角色加入劇情之中而突然出現,也幫她安排了一個有麻煩的兒子,但講故事的方式明顯突兀許多。

而要講圓形人物自然不能錯過《紙牌屋》的女主角克萊爾,雖然屬於「聽話的政客妻子」這樣一個角色,但她的戲份完全不止於此,而是稱職地撐起第一女主角的地位。在劇中,她跟主角弗蘭克一樣擅於玩弄政治手段,一樣冷血無情,輕而易舉地利用與犧牲他人,她為弗蘭克的總統之路帶來一些波折,中間也曾有不聽話的時候(讓淨水法案失敗甚至跑去找舊情人亞當),但卻也是她,方成就了弗蘭克。她是聰明的(在因教育法案事件被擋在酒店門外時,想到直接在外面召開派對),美麗的,但她也可以為了利益裁掉幾百人甚至共事十年的搭檔伊芙琳,為了成功捨棄公益形象轉而求助破壞環境的財團,為了打壓對手欺騙女兵梅根、第一夫人特莉莎,威脅亞當、辛苦挖來的人才科爾等等,她雖然也曾在聽到特莉莎的信任時感到愧疚而痛哭,就好像弗蘭克在跟老同學相處時也有純真的一面,得知弗萊迪被自己牽連時也曾想全力保他,但這些善良僅是曇花一現,更多的還是那些人性的黑暗面,與她的先生一起赤裸裸地展現在觀眾面前,用行動來告訴大家政治只有交易與利益,沒有道德。

不過克萊爾雖然冷血無情,卻還是不像弗蘭克那般令人驚悚,他殺死彼得的那幾幕在《選戰》中也有出現相當類似的場面,我擷取了幾張圖比觀一下,第一是加害人表面上向被害人表示善意,要他們在這一晚上盡情喝酒放鬆自己,明天重新做人(上:《選戰》/下:《紙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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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將被害人灌醉後他們擦指紋的場面,下面是安全帶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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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車外把手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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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選戰》的製作人自己也意識到這點,所以沒讓宋漫山在那個場景殺死陸偉陶,而是之後換另一種方法,可是這樣的「避嫌」又顯得有些刻意,反而讓第三集中的這一段戲變得不知所云。

如果說弗蘭克殺死彼得是一種偏靜態的場面,讓人在每個擦指紋的動作中屏氣凝神,體驗此種平靜的殘酷,而他也還曾在教堂中為自己殺死彼得感到害怕,那麼他之後殺死佐伊卻是完全相反的表現手法,是果斷而令人措手不及的,在地鐵高速行駛之時奪走一條生命,這樣動態的瞬間消逝令人愕然,也讓觀眾感受到截然不同的衝擊,作者(小說原作者、編劇、導演等)便是透過這種反差徹底呈現他的殘忍。

對於這類寫實的作品我往往在看完之後感到很不舒服,雖然我早已過了沉浸於美好童話故事的年紀,也早就知道人性的醜惡,甚至自己相當地悲觀,可是不管了解得多深,當直面這些醜惡之時還是無法輕鬆對待。我想起看周迅擔綱主角的《紅高粱》中,秦海璐飾演的大少奶奶這一角色也曾讓我有這樣的戰慄感,在於九蓮生完小孩命垂一線之時,她為了將豆官納為己有,故意不讓大夫去救她,甚至之後還直接當作她死了而準備入殮出殯。雖然不是直接殺人,可這種自私之下的泯滅人性之作為,與劇中羅漢屢屢稱她是學佛的、心好等種種形容構成強烈的諷刺。

事實上,這部《紅高粱》並不算好看,一來是因中間部分太過拖沓,二來是為了提升戴九蓮與余占鰲的形象,反而讓莫言原著那土匪隨心所欲的特色被道德觀束縛住,不僅劇情上有些牽強,就連角色個性也失去許多魅力。這也是我前面提到的中、西方對於寫實作品的最大差異,便是中國的主角很少有壞人,小說還好,影視作品則很明顯,在《紅高粱》要強調余占鰲是被逼迫而當匪,而且當匪了一定是「義匪」,不騷擾百姓,還要專情;《選戰》亦然,它的主角不會選擇宋漫山,而一定是天真、重感情的葉晴,就算在政治活動中不可能一直保持乾淨,那麼就呈現她的掙扎與痛苦、妥協,總之要強調她「善」的特質,而不是宋漫山或者弗蘭克那般,在政治圈中打滾許久,只剩對於權力的貪婪而不知道德為何物的角色。

可以理解因為劇集的收看階層較廣,所以對於道德層面有一定的底線,小說就跟西方比較接近了,越來越多作者寫主角就是寫真實的人,不會存著任何教化的想法,之前看葛亮老師的小說亦時時會對於主角的「惡」感到不舒服,尤其像弗蘭克還運用直接向觀眾對話的方式,讓人感覺與他更為接近,卻無法令人投射自我,因而會產生很複雜的情緒。可是若要像中國的劇集那樣改動,又覺得不自然了,真是很難搞的受眾啊XD

另外想順帶一提的是,港劇似乎很喜歡在前面幾集就先讓一個重要的人物死亡,《守業者》、《大藥坊》、《選戰》皆然,這種模式一開始會讓人驚喜,但用太多次就成為老哏了,而且第六集的《選戰》中疑似給宋漫山設定了什麼病,很怕之後又會讓反派以狗血的方法死去,雖然說我看《紙牌屋》時也一直預設弗蘭克最後悲慘的下場,只能說我真的被傳統中國式的賞善罰惡報應觀「教育」得太好吧XD

最後再用加勒特說的這三句話送給馬英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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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馬有9.2%,贏了XDDD其實我真的很納悶,梁振英的民調為什麼還能有2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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