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eone Like You

　　半夜十二點，他關注了整晚的新聞，一次又一次刷新頁面，螢幕上的文字與記者播報的聲音傳來一個個即時消息，說中環的抗議人群被驅趕至金鐘，說夏𢡱道又放擲了一枚催淚彈，說旺角彌敦道與亞皆老街交界也開始有人群聚集。左邊是催淚彈煙霧四漫的畫面，轟隆一響，人群立刻四散，一排排鎮暴警察戴著無情感的防毒面具，手持長槍與盾牌，逐漸逼近，一個爸爸抱著小男孩躲進建築物下，在柱子旁尋找遮蔽，男孩因受不了嗆鼻的刺激，大聲哭了起來。右邊是一群人坐在馬路上的畫面，他們用路障擋住了地鐵站以防警方增援，也圍出了一塊安全的地界，路障外，因路被擋住而無法通行的汽車駕駛瘋狂按著喇叭；路障內，有人正派發礦泉水，坐著的人戴著口罩、手持毛巾以隨時應變催淚彈可能的攻擊，大家表情堅毅，夜幕便降臨在這一張張平靜的臉上，以及他們身旁的帳篷、草蓆。

　　夜確實深了，他身後的大陸室友早已呼呼地睡著，他還記得不久前收到學生的回信，說剛從金鐘回到家，明天學聯將會發起在校園內綁黃絲帶的行動，建議他可一同參與；而他的回覆當然是毫不遲疑。刷著刷著，新聞時有連接不到伺服器的警示畫面，他想，不知有多少人跟他一樣，雖沒到現場，但也守著電腦不肯放過任何的新消息呢？其中又有多少人，如同他一般只不過是個外鄉人？

　　「沒事就好，早點休息。」這是他回給學生的信末，其實他想加一句「之後可能還要長期抗戰呢」，不過最後還是只換成了加油二字。然後，眼見新聞網站依舊是擠爆狀態，終於也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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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鬧鐘響前醒來，一邊換衣服，一邊打開新聞繼續關注，見畫面與睡前所見無太大差別，鎮暴警察也多退去，看看時間，該去吃早飯等待上課了。一樣的校園，一樣的服務員，不過食堂牆上卻多了許許多多的白紙，有些以草率的字寫著各種抗議標語，有些則用印刷字體印出前人的話，雖然裡面也引用到周恩來與毛澤東，令他感覺十分違和。這些紙不知何人於何時貼上，只知滿牆斑駁，這樣的錯亂與無序象徵著他們對於昨晚的憤怒，以及行動的激化。一路走到教室，除了同樣隨處可見的白紙，牆上還多了些黃絲帶。他四處望了望，校園裡什麼都多了，唯獨人少了，原本便帶有些陳舊氣息的舊校顯得格外蕭瑟。

（仲忍？＝還忍？）

（仲做返學奴？＝還回來當學奴？）

（你呃人＝你騙人）

（圖右為六四自由女神像）

（咪再扮睇唔到＝不要再裝作看不到）

　　他在教室門口遇見了老師，說：

　　「今天罷課的人應該很多吧？」環顧四周，一班70個學生來不到1/5，且這1/5裡面又有1/3是陸生。

　　「誰知道呢，反正我們就上我們的課吧。」老師一派輕鬆地回答。

　　其實他很想再問，教協宣布罷教，老師有什麼看法？不過在這個組成複雜的城市，面對這樣一個敏感的議題，便連談話似乎也都要小心翼翼。正思索間，聽到一聲：

　　「我們進去吧。」宣告終止了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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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完課，在門口遇到同樣是研究生的本地人小師弟，他問：怎麼在這？回答：「來跟學生說要去支援就快去，老師方面有我罩著。」

　　他笑笑，給了個讚許的眼神。走回辦公室的路上看見人們正在發黃絲帶，拿起一條別上，漸漸地發現周圍越來越多人別著，或者在胸口，或者在身上的任何地方，一條條交叉的絲帶隨著人走動之時微微飄揚，他點開了youtube，播放〈Tie A Yellow Ribbon Round The Old Oak Tree〉這首歌，鄧麗君版本，他想，沒有比這首歌更適合當此時此刻背景音樂的了：

　　　I'm comin' home, I've done my time
　　　Now I've got to know what is and isn't mine
　　　If you received my letter tellin' you I'd soon be free
　　　Then you'll know just what to do if you still want me
　　　If you still want me

　　雖然這首歌的內容與而今的情景如此不同，但卻觸動了他心裡某些相通之處。他知道，現在他就算回鄉，也再沒有人等他，而今能在老橡樹上看見黃色絲帶者，只剩他所在的這個城市。

　　　Now I'm really still in prison, and my love she holds the key
　　　A simple yellow ribbon's what I need to set me free

　　這堅定了他心中的自毀傾向，這種自毀，從來指向的都是對自己的報復，為了散出手上握著的這把灰，他已等了許久許久，而今在滿天的黃絲帶下，正是最美麗的一片土地，人們所談論的，也是最美麗的勇氣，沒有利益，單憑信念就將許多人綁在一起的美麗。愛太過醜陋，而理想太過璀璨，他捨不得閉上眼，迫不及待想如飛蛾般振翅飛去，撲到那一團團火焰之中，看著自己化身空中揚起的灰，折射每一道光，成千千萬萬的黃絲帶，讓每個被拋棄的人都看到自己的期待，正如歌聲裡，唱出來的療癒與希望。

　　　Now the whole damn bus is cheering
　　　And I can't believe I see
　　　A hundred yellow ribbons 'round the old oak t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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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分類之下的文章都故意用小說筆法，真真假假，但憑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