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eone Like You

　　聽說今晚東邊方向有紅月亮──他記得辦公室的窗正面向東邊，每天早晨被陽光照得刺眼，總要將百葉窗拉起──於是撐起了窗簾間的縫隙，抬頭望去，天空並沒有什麼變化，仍是一片被光害照得不完全的黑，與雲朵詭譎的灰，無星亦無月。

　　原本只是心血來潮，對這種天文奇象本無太大興趣的他，卻因期待得不到滿足而不甘，他想，定是被那邊的高樓給遮住了，於是趁著吃飯之餘，便到那棟樓的最高層去。孰料H城的建築物設計特別曲折，到了13樓，他在彎曲的長廊間打轉，旁邊是一間間的教室與辦公室，少有窗；即使有，卻又被自己這棟建築物的另個稜角給遮著了。失望之餘仍不放棄，他下到地面上，隨著指南針的指示走著，邊走一邊望天，還要不時用眼角餘光注意以免撞到行人。走著走著，憶起這方向會經過個公園，視野較佳，想是定能看到的了。

　　從階梯上了公園，周邊被樹擋著，於是繼續往東走，彷彿越往東便離月又更近了些。再上一層樓梯，經過籃球場、網球場，走到欄杆圍著的盡頭是一小塊休息區，再度望了望，依舊沒有預料中的紅色圓形物，只是更看清楚雲朵的形狀，濃濃一片籠罩著半個天，像是久未下雨的土地龜裂開來。他向來是很喜歡雲的，然而此時覺得自己就像個遇久旱的農夫，只能眼巴巴地望著這片乾土，什麼都做不得；若說乾土的縫隙裡可能還會跑出幾隻蟲子，而這雲朵的裂縫之內卻是純然的夜，連一點紅色的殘影都見不著。當然，他現在不會希望天空下一場甘霖，而是希望颳起一陣大風將這些雲朵吹開了去，偏偏這已漸入秋的夜，雖有些許微風吹拂，涼爽宜人，卻也僅止於此，雲朵厚重得有如赴情人約會的男女頭上的髮膠，怕是要八號風球才吹得動。他趴在欄杆上一會兒，將手機裡的小說看了一個章節，見天仍是剛剛的天，也不知道月亮到底躲在哪裡，便連引頸企盼的確切位置都不可知，終於明白這月就如同分手後的EX，若是想躲著你，追到天涯海角也是追不著的。

　　想到了這個比喻，便給了十足死心的理由，霎時間連月都給恨上了，就如恨著心中的那個人一般，但走回去的路上卻還是頻頻地回顧，就有如在感情路上，他終究是一邊死著，一邊仍然捨不得不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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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月亮學名月全食，這在中國古代總被視為異象，史官會鄭重其事地記錄，史事也會有意無意地附會一番。而在今天，若要說現實有什麼能夠聯想的話，大概就是持續至今的佔中吧。進入第二個禮拜，大家明顯疲乏，上週仍義正嚴詞罷課的學生們本週也陸續在教室中出現，食堂又開始大排長龍一位難求，電梯頻頻接客，像個貪心的老鴇每層都不放過，等得人不耐煩起來，學校裡的走道也擺起了一年一度的小市集，大家開心、熱鬧地逛著挑著，若非牆上還殘留著各種的標語，幾乎都要讓人忘了上週的熱血沸騰──然而，那些標語也是脫落散倒著，抗議的音量與現實中同樣無力。

　　若在古代，當朝廷贏得勝利，則反抗軍為賊，紅月象徵賊民的暴動、亂象與災異；若民間贏得勝利，則反抗軍為英雄，紅月象徵朝廷的不道引起之天變。而今當然不會有這些迷信了，但成王敗寇之道理卻似乎亙久不衰，都說見好就收、退場機制，然而若在這時間點真的撤了，不單指理念沒達成而再無翻身之地，更有可能出現的是批評經濟損失的秋後算帳，再附加反對者貼上「無端生事」標籤的嘲諷。週一一位大陸老師跟幾個同學聊天時說到這事，也是選擇「見好就收」的立場，說當時六四便是因為沒有及時停止，導致事變後政府更加肆無忌憚，再無制衡力量。他心裡感到奇怪，原來那些勇敢抗爭的學生不只犧牲了生命，還要負擔讓政府更加腐敗的責任？政府之所以每況愈下，不是因為後來的人畏於血腥鎮壓，再無人敢出聲所致嗎？卻給了這些「倖存者」一個理由，反過來「惋惜」當初勇於站出來的人不懂掌握時機，致使而今人民對於政府敢怒不敢言，活受罪？也就是說，若國父當初第一次革命失敗便放棄，之後也再沒人敢於站出來，導致清廷政府糜爛下去，而人民就能理直氣壯地說是因為那些革命人士沒有急流勇退之故？

　　也許人間的這些荒謬，在紅月的眼中，才是真正的異象吧。他想。